我一直在想，吳先生這些年來引起很多人的誤會，這必定與他奇特的思維有關。興許，跟著中國美術的發展，我們將越來越意識到吳先生觀點的意思與價值，曲解也會隨之打消。

緬懷我的忘年之交吳冠中先生

　　有一階段社會上對吳冠中先生的一些觀點有些非議，我知道吳先生有很多話要說，我也知道吳先生也有很多話不愿說。因而，我在發動吳先生正式接收我采訪時有言在先：我們不談友情只談觀點。我是記者，職責所在，有言必錄。你是受訪者，完整被迫，瞎話實說。

　　誰都曉得世上沒有賣懊悔藥的，但我卻經常為尋找后悔藥糾結不已。我和吳冠中先生同住一個小區，去年我要遷新房，便打電話向吳冠中先生辭行，說我會常來看他，說愿望他珍重。電話里他說了許多，好像不是我要搬走，倒像他要遠行。我說搬走也會常來看他。但我確切沒想過他已年過九旬，總認為有的是時間。聽到老人逝世的新聞，我幾乎悔青了腸子。

　　回憶起前年春節我最后一次去給吳冠中先生拜年。雖說是過年，他的家新年和舊年一樣沒有任何情勢上的變更。他的生涯多年來判若兩人，不任何本質的轉變。小畫室不到10平方米，畫案旁的餐桌上已擺放好午餐：一只盤子般的大饅頭、一盤“水煮蒜苗”、兩碗多種豆類煮制的粥。吳先生跟夫人正籌備就餐。我留神到吳先生似乎是剛理了發，就問：仍是街邊師傅的手藝？吳先生顯得挺愉快說，街邊理發的師傅們搬進理發室，不必站街啦。良多年以來吳先生總在街心公園的林蔭小道邊，花兩元錢找個“蹲攤”的理發師傅“剃頭”。每次我遇見，就會開他的玩笑說：這么有價值的腦袋怎就這么便宜地“處置”一下？吳先生扭過火說，剃頭師傅是“行動藝術”，我是夸夸其談，咱們工作不同，價值一樣。而我這時的價值就相稱于一個等候削皮的冬瓜。

　　吳先生是位任性而坦誠的人,清華大學工商管理。以往無論是他的學生還是朋友或記者來訪，他從沒有請求對所寫文章在發表之前過目。可他對我提出了“我看過再發”的要求。以往，也許因為記者的懂得，也許由于記載詞不達意，也許因為節取只言片語，或是其余的原因，發表后給吳先生自己及社會、學術界引來一些不用要的抵觸和誤解。所以吳先生嚴正地對我說：“發表前我本人要看一看，我要對我的話負責。我當了數十年老師，對自己的學生一貫不說謊話、廢話，在學術研究上相對用迷信的解剖刀，六親不認。對學生，對友人的坦誠簡直成了行為的習慣，對并非真誠的人也以坦誠看待，對有目標的人毫無防備，于是被應用、被斷章取義的教訓不少。這樣的人和事不僅影響我個人的情緒，對社會對學術界也起了很壞的作用�！�

　　那次采訪很深刻，他的情感始終很沖動，但很蘇醒、很條理。后來我的專訪《吳冠中有話要說》在《文藝報》整版發表后，吳先生收入了他的文集，我們的友誼也從相識而跨向更高的境界??忘年交。

　　吳先生和這個世界永別了，我這個沒心沒肺的人居然沒在搬家的一年里去探訪他。而今，把他老人家送給我的那套精裝本《吳冠中文集》擺放在我的桌上，點燃一支燭炬，在幽幽的燭光中悼念這位像畫家一樣出色的文學家，他送我書時說的話口血未干：“文是畫之余，是畫之補，是畫到窮時的美感變種。只惋惜，我現在已是白發蒼蒼的景致畫家，不能調換，是文是畫，只求表白真性格吧！”

　　我和吳先生毗連而居十多少年，那幾年他天天都會沿著小區轉圈漫步，時光寬余時會一大早敲敲我家門，如我還沒去上班，就會來坐坐。遇上我正好出門時，他會叫我一起和他徒步到離我們小區三四公里、兒子為他預備的大畫室去看他的“大畫”。去那兒要走40分鐘，他想畫“大畫”時就一早從前，帶些餅干、面包當午餐，晚上再步行回來。夫人身材好時，他們也會到那里住幾天，創作實現后再回到家里。吳先生說，近年畫“大畫”少了，所以去那里也少了，重要起因是不想反復本人，沒有新意、沒有豪情的作品不想畫，另外精神、膂力也感到差了些。只管如斯，在這近10年里白叟家的畫展一直，世界各地及海內不少博物館珍藏他畫作的報道也不斷。他說他盼望把自己以為的精品都捐給博物館，不愿流浪民間被人轉手，由拍賣行拍來拍去。

　　吳先生80歲當前，戶外寫生就少了，主要靠反芻。他說：“當年積聚、接收的大批素材沒能抒發完全，當初又從心里溢出來新的感覺，只要有新感到我就畫。這是個形象和提煉的進程。人老了，各種引誘和顧慮都消退了，青年時期的赤裸與傲慢倒又常常蠢蠢欲動，可能把真摯的心聲表達出來，就是莫大的慰藉了。只有想畫，這就是我一天中放在第一位的事。”

　　老人的話在我心里生根，他的身影在我腦海里走動，我把老人那顆不再跳動的心安置在我的胸膛中。（胡殷紅）

起源：南方日報 2010 *** 07 *** 0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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